沦为小号的酒壶

誓令疏勒出飞泉 不似颍川空使酒

书生(第三十章 ①)

第三十章 ①


  余下的大半个学期晁声过的十分艰难。


  三天两头就要被打一顿板子,屁股几乎就没有不疼的时候。平时说话真是要在脑子里过上几遍转十几个弯才敢说,生怕哪句话没说对再平白多捱一顿。


  好容易熬到女孩期末考结束,拿到成绩单的那一刻晁声着实松了一口气——年级排名只掉了三名,挨打是避免不了的,但至少不会太狠。


  “繁繁,你这名次又掉了,什么时候才能考上A大啊?”


  女孩撅着嘴哼哼两声,伸手抚平男友皱起来的眉头,娇声道:“我干什么要考A大,我考外国语也行呀~”


  “志向远大一点好不好?”


  “唉,你有没有听过一个说法?”女孩神神秘秘地凑到晁声面前,眸子亮闪闪的。


  “什么说法?”


  “据说父母的学历如果太高,生下来的小孩就不大会读书。”


  晁声愣了一下,红晕从脸颊染到耳根,戳了戳面前的小脑袋,“许燕繁小朋友,你知道羞这个字怎么写吗?”


  女孩捂着眼睛笑,一头扎进晁声的臂弯,声音里透着些午后阳光一样的慵懒,“你还没有给我解释上次在A大遇到的那个帅叔叔呢。”


  “他是我师父。”晁声伸了右手揽住女孩的肩,默默在心里的小账本上记上十个手板。


  “什么师父?”女孩来了兴致,抬头问出一连串问题:“他会什么武林秘籍吗?传给你了吗?你每次见他需要做烤鸡引他出来吗?”


  晁声感觉自己脑门上多了几道黑线,耐心地解释了一番自己和师父的关系,口干舌燥之后看着女孩若有所思但一定没听懂的样子不由摇了摇头,灌了两口水才道:“简单来说,他不止是我的师长,更是像父亲一样的长辈亲人。”


  “噢。”女孩煞有介事地点头,又问:“那你会给他做烤鸡吗?”


  他又不是洪七公!


  晁声强忍着高歌一首十几年前的金曲《我不是黄蓉》的欲望,没有理会这个幼稚地让人头疼的问题。


  他拥有真正意义的假期那天恰好是小年。


  近两年市区禁炮竹,年味总归是比小时候淡了些。小时候过年多热闹,爸爸在外边贴春联挂灯笼,妈妈在屋里包饺子,偶尔丢给他一小块面,让他自己捏个小兔子小狗之类的玩。


  那才是过年的样子啊。


  想起些久远的事,晁声不由叹了口气。今年父母又不回来,好在师父会陪着他,还有他的小姑娘。


  “这个可不可爱?”小丫头举着一只红艳艳的布偶狗问他。


  晁声拉回思绪,低头看了看,捏着小狗的鼻子笑,“可爱,跟你一样可爱。”


  小臂上立即被拍了一巴掌。小女孩实在是没什么力气,这一巴掌对晁声这种挨打专业户来说还顶不上挠痒痒,但他还是十分给面子地叫一声疼。


  华灯初上。


  街边的树上也悬了彩灯,这家超市与许燕繁家恰好在庄和区最长的一条街道的两端。晁声轻轻握着女孩的手,慢悠悠地走过一块一块地砖,看过一家一家商铺。


  路过一家便利店的时候,女孩猛地停下了脚步,死死盯着便利店的落地窗,脸色变得苍白。


  晁声不解地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玻璃之后,是一个男人铁青的面孔,每一个五官每一个毛孔,都在竭斯底里地诉说愤怒。


  “爸爸…”


  晁声听见身旁的女孩颤着嗓子唤那个男人。


  


  愣神的功夫,那个男人已经到了眼前,喷火的眼神钉在两人牵着的手上。女孩飞快地抽出手背到身后,喃喃地,“爸…”


  男人高举起颤抖的手,晁声睫毛一颤,凭着多年挨打的经验飞快地挪动一步将女孩挡在身后,下一秒脸上便结结实实地挨了一巴掌。


  “你…”


  “声…”


  父女两人同时开口,同样的始料未及。


  晁声微微躬身,朝着那个男人,“对不起。”


  抬起身子的那一刻,他自己意识到这还是第一次对师父以外的人这样低姿态地挨了打还道歉,但又有什么关系?这段关系的隐藏炸弹那么多,哪个能听他左右?


  “回家!”男人冷硬地吐出两个字,打开车门又看了晁声一眼,“你也来。”


  晁声又躬了躬身,听话地钻进后排。


  大众车里特有的气味,男人速度不慢地开车,时不时地从后视镜里看他一眼,目光冷得能杀人。女孩坐在副驾上,双手紧紧抓着书包带,紧张暴露无遗。


  晁声不由得开始乱猜,一会儿会发生什么,女孩的父母会跟他说什么,又会跟她说什么,他该怎样应对,她又该怎样应对。


  到了。


  一栋老式居民楼,金属的单元门锁早就坏了,随着风开开合合,发出一阵嘶哑的声音,楼道的灯是声控的,也不怎么灵敏,每上一层都得费力地咳嗽或者用力跺脚才能得到一线光亮。


  四楼左手边,男人掏出钥匙,女孩跟在其后走进去,晁声最后,顺手关上门。一个中年女子迎上来,接过女孩的书包,看到晁声怔了怔,“这是?”


  也不知是在问谁。


  男人轻轻叹一口气,没看女孩,更没看晁声,“你陪燕燕去屋里聊聊,我跟他有话说。”


  晁声跟着他走到沙发旁,看了看,终究是没坐。


  “你是谁?”男人问。


  你是谁?


  晁声思索了两秒男人想问的东西,给出一个答案。


  “我叫晁声,现在在A大读研一。”


  “怎么认识的?”


  “本科毕业后我在突破课外辅导班当了半个月老师,繁…您女儿是我的学生。”


  男人眯了眯眼睛,握着拳的手上爆起了青筋,强忍下断这个拐自己女儿的杀千刀的混.蛋一条腿的欲望,半晌才咬着牙问了下一个问题,“谁先主动的?”


  果然天下的家长对这种事都是一样的问法。


  “我。”


  一个橙黄黄的东西砸过来,晁声没有丝毫准备地被砸倒在地上,出门前又生挨了二十板子的屁股碰上硬地板,叫嚣着疼起来。他咬着牙生忍下,看向砸自己的物什——居然是个大柚子,暗暗摇头,抱起柚子放回到果盘里,鞠躬,“对不起。”


  男人克制着自己把水果刀扔出去的冲动,眼神落在晁声的脸上,“我看你也有二十几岁了,这件事,你自己跟我谈,还是我找你家长谈?”


  晁声的心一跳,几乎是不假思索地道:“我自己。”


  缓了一秒,声音不再那么着急,“这件事和我的家长没关系,我自己可以承担。”


  “好。”男人点点头,“你对我女儿做过什么?”


  “牵过手,拥抱过,其他的没有了。”晁声回答地很快,有师父的规矩在那里,他还敢做什么。


  男人仔仔细细地看了他两眼,看他神色不似作伪,稍稍放心。


  “那么现在,我的立场,我相信也是她妈妈的立场,分手。”


  晁声低下眸子,没有说话。


  “说句自私的,你的感情与我无关,但我女儿的感情我必须要干涉,尤其在她这个年纪。她现在该做的是好好读书考一个好大学,而不是跟别人谈风论月。她也未必明白,什么是喜欢。”


  “可是,她目前成绩没有受影响。您现在让我们分手,她一定会有情绪波动,结果反而不好说。”晁声几乎是哀求地看着沙发上抱肩坐着的男人,“我高考的时候是全省理科第一,我可以帮她的…”


  “我不需要。”男人打断他的话,“提高成绩不是只有靠你这一条路,我需要的是你离开她。情绪波动可以趁这个假期慢慢恢复,至少这还可以恢复。”


  “您为什么非要…”


  “你只看到了她成绩没受影响,”男人向前倾一倾,眸子里又喷出火来,声音提高一些,“可她生活中的状态早就受影响了!”


  晁声一愣。


  “这几个月她总是莫名其妙地笑,时不时地发呆,有时候晚上愣神愣到十二点一点才睡,叫她都未必能听见。我们一直不知道是为什么,今天看到你我才明白。我们燕燕太单纯,她的心思全在你身上,再这样下去,总有一天她会陷进深渊!”男人说的越发激动,直接站起来平视晁声,“你很优秀,我不否认。但我女儿不适合你,我也不敢把她未来的人生赌在她十五岁的一次冲动上。”


  不适合。


  这是晁声在这段感情中第一次听到这个词,一颗心狠狠地坠了下去,再无波澜。他终于低下头认认真真地思考,从师父第一次知道时说的那些话到今天女孩父亲说的这些话,身子从紧张地几乎要颤抖慢慢恢复如常,不知过了多久,才缓缓抬起头,涩然一笑。


  “我答应。”


  男人握在身侧的手动了动,似乎是松了一口气。


  “为了她的未来我可以离开。但我也有条件。”晁声缓慢而坚定地道,“以后如果再提起我,不要诋毁我。她恨不恨我无所谓,可我不想让她觉得自己的青春心动是瞎了眼,自己的年少初恋是…喂了狗。”


  男人看着他,点了点头,“不会。”


  晁声退后两步,转到一间屋子门口,轻轻敲了敲门,“繁…许燕繁。”


  门吱的一声打开,小女孩低着头出现在他面前,眼圈红红的,显然是哭过。


  晁声心一揪,微微弯下身子,“哭了?”


  语气和平时没什么不同。


  “许燕繁,我要走了。”


  女孩抽泣一声,微微摇头表示抗拒。


  他打量着眼前的小姑娘,头发是最简单的马尾,带了一个毛茸茸的蝴蝶结发绳,纯白的毛衣,红格子小毛裙,那么纯真生动,像童话故事里的洋娃娃一样。可惜……败给一个“不适合”。他可以跟师父谈条件,但她的父母他没法不顾及,既然她的父母态度这样明确,他没法在这个错的时间顶风作案,他不能把那样一个小丫头推进两难的境地。


  “以后功课上有不会的,要及时问老师。就算是考外国语,你的成绩也还差一些。”晁声顿了顿,声音放的极轻,“我走了,但你以后要比之前更快乐。”


  退后一步,正正经经地给他的小丫头鞠了个躬。


  “谢谢。”


  谢谢你,赠我一束白月光。


  晁声走在街上,看繁星点点,看人来人往言笑晏晏,看家家户户亮起的彩灯,苦苦一笑。


  原来人世间的悲欢,确不相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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