沦为小号的酒壶

誓令疏勒出飞泉 不似颍川空使酒

琢璞(第五章)

第五章

  人开心的时候遇到的一切都是美好的。

  空气里满是甜味,树梢的麻雀蹦蹦跳跳,连宿舍门上那把破锁都很给面子地一次就打开了。

  齐时琛睡了一个美好的午觉,醒来时刚好是下午一点半,重新刷牙洗脸,换上昨天那件墨蓝色的衬衫,三步一蹦地去了高安办公室。

  他到的时候高安还没有到,办公室门锁着。便靠着墙闭上眼睛,想自己这几天颇不寻常的经历,想着想着又开始笑。

  笑了一会儿,走廊里有了脚步声,睁开眼睛,看到离自己只有三四米的高安,调整了站姿,鞠躬。

  “老师好。”

  高安点头,开门,让他进去,关门反锁。

  “去把窗户打开。”高安指指窗户,对他示意。

  等齐时琛重新返回到桌前,高安已经坐在了椅子上,手里握着一把十分特别的戒尺。

  或许,不能称之为戒尺——它实在太长了,足足有一米长。

  齐时琛怔了怔,声音低了下去,“老师…”

  “说吧。”高安十分简短地道。

  “说…什么?”

  “给你个机会,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齐时琛垂着眼眸,斟酌了一下措辞,“我想做您的学生。我不是您看不上的那类人,我也不是因为不能去找叶教授才来找您,我向您保证。我实在是,佩服您的学识和气魄。我希望以后也能像您一样满腹学识一身傲骨,请您教我。”

  并不复杂的一段话,却的确是发自内心,他说完就不再发一词,而高安还保持着一开始的姿势,端坐着,轻抚那把长长的戒尺。

  “教你?好啊,”良久,高安突然笑了一声,右手往墙边一指,“先跪半小时再来跟我说话。”

  齐时琛猛地抬眼,“老师…”

  高安随手把戒尺放下,翻开了桌上看了一半的书。

  安静。

  安静得能听见很远很远的汽笛声。

  脑子里乱糟糟的,天人交战。

  一方面觉得男子汉顶天立地他怎么可以跪,一方面却又觉得舍不下这好容易求到的老师。

  不知过了多久,齐时琛看向仍旧老神在在地看书的高安,终究还是深呼一口气,咬着唇角弯下了膝盖。

  还没触碰到地面,就听见一声极淡的——“我让你去哪儿跪?”

  齐时琛愣了愣,缓缓地挪动到办公桌右边的墙边,面对着雪白的墙壁跪下去。

  又是一阵安静。

  在他盯着墙壁几乎有些眩晕的时候,身后传来脚步声,他不安地动了动。

  随后身上就挨了一下,不轻不重的。高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跪直。”

  他努力地掰直了身子。

  “跟我学,这就是家常便饭。”木头戒尺点点他的后腰,“真愿意?”

  齐时琛偷偷地看了高安一眼,脑子里突然就出现了另一副画面,一个正值青春的少年,双手举着大半盆开水跪在坚硬的地上,汗珠滑过额角鼻尖,手臂也在微微打颤,但他仍然紧咬着牙跪得笔直。

  “愿意。”他道。

  既然您可以做到,我有什么不可以?

  他向来不服输。

  高安闭了闭眼睛,然后一笑,“好,那我就做你老师。”

  听到这话的齐时琛猛地抬起头,跟着高安笑。

  那戒尺又在他身上点了点,“说说,怎么撞到叶教授的?”

  齐时琛脸上的笑一僵,诡异地沉默两秒,然后战战兢兢地开口:“骑车……没扶车把。”

  “哪只手没扶?”

  “两只都没…唔疼。”

  高安直接往他身上甩了一板子。

  他背过手揉了揉,“我错了…”

  “我让你揉了?”

  齐时琛触电一般收回手,摇头。

  高安又给他一下,声音徐徐缓缓的,“还叫唤疼,你这待遇够好的了。”

  “跟您比确实是…”齐时琛嘟囔道。

  “你说什么?”高安脸色一冷,转到他身侧看着他,“你知道什么?”

  齐时琛低了头。

  “说话!”

  “我…知道您求学的事…”

  高安眯了眯眼睛,“从哪里知道的?”

  齐时琛抬头可怜兮兮地看他,“老师…”

  “叶教授?”

  他摇头,“不是…”

  “程桑颢。”高安肯定地说,又从牙缝里挤出一句:“那小子…”

  “老师我就装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发誓!”齐时琛举了三根手指一本正经。

  下一秒身上就又挨了一下,“有必要么?”

  齐时琛疼得哼唧一声,觑着高安的神色,小心地问道:“老师您,是不是和师爷关系不好?”

  高安看了他一眼,“怎么这么问?”

  “唔…就是看您刚才好像特别紧张。”

  高安轻轻叹息一声,挪动两步坐到沙发上,朝他抬了抬手,“起来吧,过来坐。”

  齐时琛乖顺地坐在另一个沙发上,双手老实地扶着膝盖。

  “也不能说不好,他是我的授业恩师,没有他我不会有今天,这个道理我明白,我也很感激他。”

  “但要说有多好,也实在说不上。逢年过节去看望看望,到他生日的时候去祝寿,每月打电话问候,其余时间没太多联系,普通师生情分而已。”

  “可是师爷他,对您太苛刻了些…”齐时琛小声评论。

  高安笑笑,“求学哪有容易的。”

  那也没有那么艰难的啊。这话齐时琛不敢说出口,只是低低喟叹一声,又瞬间收敛。

  高安望着窗外的树梢出神,十几年了,A大的人来来走走,可那棵古树,却丝毫没有变化。他自嘲一笑,声音里透着些苦涩,“只不过当时年纪小,看到他跟别的师兄和气谈笑,眼神一到我身上就变得那么冷,总觉得难以接受。后来再有师兄来,我就独自站在角落里默默看着,心里跟自己较劲。时间一长,就成了个执念,我跟他的关系也就实在亲近不起来了。”

  “可是…”

  “哪儿那么多可是?”高安看他一眼,恢复了往常的平淡冷静,“他是我都不能随便议论的人。”

  “是…”齐时琛住了嘴。

  “今天情绪控制的不好,下不为例。”高安自己总结一句,站起身拾了戒尺,“过来。”

  齐时琛起身走到高安面前,低头老老实实地弯下膝盖。

  高安用戒尺拦住,“站着。没让你跪的时候不用跪。”

  齐时琛答应一声,垂手站着。

  “手伸出来。”

  齐时琛睫毛一颤,颤颤巍巍地伸了左手出去。

  高安却是一笑,“你不是两只手都没扶车把么?右手呢?”

  “老师…”齐时琛满面恳求,“我后天的选修课要交作业,还没写完呢…您把右手留给我写作业吧?”

  “什么选修课?”

  “简帛选读,是一位没听过的年轻老师,叫蒙简。”齐时琛摸了摸耳朵,小声道:“年轻是年轻,作业也是真的多…”

  高安一挑眉毛,“蒙简?”

  齐时琛老老实实地点头。

  “没事,你骑车都不用手,写作业还用什么手。伸出来。”

  齐时琛瘪了瘪嘴,不敢再说别的,听话地把右手也递出去,紧跟着右手手心就挨了一下,红起一道棱子。

  下一板子是冲着左手,留下一条一模一样的痕迹。

  齐时琛痛哼一声。

  高安没听见似的,戒尺狠狠一落,横贯两只手,然后挑着那一个地方快速地落了十几下,不大的手心肿起,严重的地方透出些紫色来。他再一次扬起手,突然听见齐时琛吸了吸鼻子。

  他一愣,看到那个青涩的少年紧咬着牙,双手不受控制地颤抖,内心突然升起一股不忍来。

  “特别疼?”

  齐时琛摇摇头,“还好。”

  高安缓缓伸出左手,生疏地摸了摸少年的头,同时狠厉地砸下戒尺。

  一声轻喊,齐时琛下意识地抽回手,弯腰捂着。

  高安眼眸一冷,“手。”

  齐时琛抬眼,勉力稳住呼吸,缓缓地把双手递出去,“老师…轻,轻点打行吗…”

  回答他的是力气分毫不减的几下戒尺,于是眼泪不可控制地掉出来。

  太疼了。

  “以后还敢那样骑车么?”高安的声音十分沉静。

  齐时琛摇头,带着哭音,“不敢了…”

  “蒙简的课是第几节?”

  “下午第一节…老师,”齐时琛抽噎一下,泪眼婆娑地看向高安,“我这手这样,怎么写作业啊……”

  “能写。”高安简明扼要地道。

  觑着高安的神色还好,齐时琛低声耍赖,“那我写不完的话您可不能再打我一顿…”

  高安轻咳一声,“写不完,你就自己去跟蒙简说,就说我说的,你平时分扣二十。”

  “啊?”齐时琛半张着嘴,扣二十未免太狠了些。

  “啊什么?”高安收了戒尺,回头看他。

  齐时琛摇摇头,看着高安认真的面孔深邃的眸子,忽然心思一动,脱口而出,“老师您,其实心挺软的。”

  高安怔了怔,微微笑起来,“胆子真够大的。你去问问蒙简,看他敢不敢跟我说这句话。”

  齐时琛一愣,足足用了两秒才反应过来,瞪大了眼睛。

  “蒙简,就是你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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